近日，美國眾議院“美中戰略競爭特別委員會”主席、共和黨人Mike Gallagher和該委員會民主黨領袖Raja Krishnamoorthi向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FCC)主席Jessica Rosenworcel致信，對來自中國的蜂窩物聯網模組發出“安全警告”，提出采用中國蜂窩模組的聯網設備可能會被中國遠程訪問和控制，且直接點名移遠通信和廣和通這兩家中國最大的蜂窩物聯網模組廠商，并對FCC提出嚴格審查和進一步采取措施的建議。
美國議員發給FCC主席信件
在國際環境復雜多變的背景下，美國眾議院針對中國蜂窩物聯網模組的態度并不會令人感到意外。在過去幾年中，美國及其盟友針對中國物聯網產業的“安全威脅”幻想從來沒有中斷，政客和各類機構多次發布中國物聯網設備安全相關內容，大部分言論都是建立在非常外行以及歪曲事實的論據上。不過，這些言論對中國物聯網產業造成明顯的負面影響，國內產業界對此應高度重視，提前籌劃應對之策。
一、美眾議院議員對中國蜂窩物聯網模組發出“安全警告”
在發給FCC主席的公開信中，美國眾議院這兩位議員提出，中國的蜂窩物聯網模組已經廣泛應用于美國的大量聯網設備中，從車輛到醫療設備到農場拖拉機等。這些負責聯網的模組是設備遠程控制和設備與互聯網之間的必要連接器件，因此有能力鎖定設備以及訪問設備產生的數據。如果中國控制著這些模組，它能夠獲取設備數據或關閉物聯網設備，這給美國帶來巨大的安全隱患。
為了說明蜂窩物聯網模組如何控制聯網設備，兩位議員在公開信中引用了去年發生在俄烏戰爭中的一個故事：俄軍從被占領的烏克蘭一個城市中的John Deere經銷店偷走了價值500萬美元的農業機械，包括兩臺聯合收割機與若干拖拉機，將其運送到數百公里外的車臣境內，到達目的地后，俄士兵發現拖拉機無法啟動，實際上不是機械故障，而是John Deere通過物聯網功能對其進行的遠程鎖定。兩位議員認為，正是因為John Deere這家全球農機巨頭選用了“西方制造”的物聯網模組，才能對其被盜機器有效進行鎖定。當然，在筆者看來，兩位議員津津樂道的“西方制造”的物聯網模組發揮重要作用是非常牽強的，筆者將在后面內容中進行分析。
建立了中國蜂窩物聯網模組安全隱患的假設后，這兩位美國議員直接劍指中國物聯網模組廠商移遠通信和廣和通。眾所周知，近幾年中，移遠通信和廣和通基本保持蜂窩物聯網模組全球出貨前兩位，被點名是在所難免的。最后，兩位議員要求FCC在8月21日前對以下4個問題給出回應：
1、FCC或其在美國安全問題上合作的其他機構是否能夠跟蹤美國境內移遠通信、廣和通以及其他來自中國的蜂窩物聯網模組的情況?FCC能否提供美國網絡中這些廠商模組在網情況的進一步信息?
2、FCC是否同意議員們對中國蜂窩物聯網模塊對美國網絡風險的擔憂?
3、議員們了解到，FCC正在考慮是否要求采取措施來解決相關問題。FCC是否正在考慮使用”受管制清單”(Covered List)來解決中國蜂窩物聯網模組的問題?要求對聯網設備中使用的模組進行認證是否為美國網絡中中國蜂窩物聯網模組安全威脅的有效手段?FCC認為還有哪些潛在的解決方案?
4、FCC是否要求或希望進一步的法定權力來應對中國蜂窩物聯網模組構成的威脅?
最后，還不忘強調美國眾議院“美中戰略競爭特別委員會”在調查和提交針對中國經濟、技術和安全進展及競爭方面的政策建議中具有廣泛的權力。可以看出，這兩位議員對中國蜂窩物聯網模組動手的意愿強烈。
二、持續不斷發布中國物聯網“威脅論”
本次美國眾議院“美中戰略競爭特別委員會”對于中國物聯網的“威脅論”并不是首次出現，在過去幾年中，隨著中國物聯網產業的快速發展，美歐政客和智庫就不斷發布中國物聯網存在“安全威脅”的言論和報告。由于研究需要，筆者搜集了幾份這方面的報告。
1、《中國的物聯網》
早在2018年，美國一家有軍方背景的機構SOSi受美國國會中國經濟與安全審查委員會的委托，發布了一份名為《中國的物聯網》的報告。這份報告長達200多頁，詳細搜集了中國多年來在物聯網產業方面的各類政策、標準、產業發展、安全隱私等方面的內容。其中，該報告有大量關于中國物聯網企業和產品對美國“安全威脅”的研究。
例如，報告中提出，中國政府要求中國物聯網公司收集的所有數據，包括來自美國消費者的數據。美國需要進行政府和私營部門的創新能力之間進行更大的協調，以及與美國海外盟友進行協調，積極參與國際標準、出臺數據隱私立法以及物聯網安全的行業最佳實踐，緩解來自中國的挑戰。
2、《連接所有：中國和物聯網》
2021年，位于德國的墨卡托中國研究中心(MERICS)發布了一份名為《連接所有：中國和物聯網》的觀察報告，從不同角度對不斷壯大的中國物聯網產業對全球其他地區的影響，其中也提到了美國對中國物聯網的態度，以及歐洲的對策。
該報告中提出，由于對中國如何利用物聯網的擔憂，使得全球物聯網可能會分裂成各種不同的“網絡空間”。歐洲必須采取措施緩解國際互聯互通帶來的日益增長的風險，并在全球范圍內與中國開展物聯網領域的競爭。
3、Penumbra Analysis主管在金融時報的專欄文章
2022年，美國咨詢公司Penumbra Analysis的主管在金融時報專欄撰文指出，中國的物聯網技術給西方帶來了新的風險。他認為，物聯網收集了大量數據，包括關于人員流動的數據，敵對國家可以利用這些數據對其競爭對手施加壓力或影響，無論他們是個人還是整個國家。物聯網在蜂窩模組上運行，中國三大蜂窩物聯網模組廠商占據了全球市場的一半以上，這些模組雖然不是成品，但它們構成的威脅仍然不小。該文章還提到，美國網絡和基礎設施安全局(CISA)發布的報告揭示了安裝在汽車和摩托車上的中國物聯網設備的漏洞。
4、《蜂窩物聯網模組——供應鏈安全》
這份報告發布于2023年1月底，是美國一家風險顧問公司OODA Loop向英國政府出示的一份參考報告。在這份報告的作者是英國一位前外事工作者，他認為從長遠來看，中國蜂窩物聯網模組普遍在西方國家的系統和流程中構成潛在的風險，甚至比依賴中國公司的5G所帶來的威脅更大。
這份報告指出，中國的蜂窩物聯網模組造成的隱患主要表現在對國家安全威脅、經濟繁榮威脅、數據隱私威脅和價值觀威脅四方面，這些安全隱患主要來源于物聯網模組會收集數據和竊取隱私信息。同時，報告對移遠通信和廣和通這兩家頭部企業的市場規模、股權關系、主要業務進行研究，試圖找出所謂的“安全威脅”。最后，報告建議英國政府應盡快出臺停止和更換中國蜂窩物聯網模組的政策，并設定時間期限，于2023年底禁止新增物聯網終端采用中國的蜂窩物聯網模組，對于存量設備，尤其是在敏感領域運營的設備，應盡可能率先在2025年底前完成更換。
這份報告看似進行詳盡調研，但實際上存在大量歪曲事實的說法，并造成惡劣影響。本次美國眾議院議員向FCC提交的公開信中，就大量引用這份報告中未經證實和想當然的觀點，有些“一脈相承”的風格。
三、大量臆測和外行的論點論據難以讓人信服
對于中國物聯網產業的影響，尤其是針對中國蜂窩物聯網模組造成的所謂“安全隱患”問題，以上報告中所提的內容，不論從論點還是論據上都存在大量漏洞。尤其是OODA Loop發布的《蜂窩物聯網模組——供應鏈安全》以及本次美國兩位議員向FCC主席發布的公開信中，都充斥著大量臆測和非常外行的分析，根本無法支撐中國蜂窩物聯網模組存在安全威脅的觀點。
物聯網從業者都非常清楚，蜂窩物聯網模組是一個典型的中間件，主要作用是為了設備聯網方便，并對應用場景進行適配，所有的控制、關停機、數據需求指令是通過遠程的物聯網平臺和設備之間進行交互，設備感知的數據調制和傳輸功能則是通過模組中嵌入的芯片來執行，數據傳輸的通道是本地運營商網絡。如果用電腦來類比，蜂窩物聯網模組類似于電腦整機，物聯網平臺類似于操作系統，嵌入的芯片類似于電腦的主控芯片，電腦整機廠商能否自行進行數據收集，關鍵看底層芯片相關協議是否開放、平臺和應用程序是否掌握在自身手中。
很顯然，國內蜂窩物聯網模組企業在海外銷售的模組產品并不具備這一能力。首先，國內企業出口海外尤其是美國的蜂窩物聯網模組中，采用的底層芯片大部分為海外廠商的產品，例如基帶芯片采用高通的產品、射頻芯片采用Qorvo、Skyworks等的產品，這些廠商很多來自美國，而且芯片底層協議棧并不開放，模組廠商不可能改變配置自行去實現數據收集;其次，海外客戶更多使用AWS、微軟Azure等公有云物聯網平臺，或者客戶私有部署的物聯網平臺，這些平臺不論從基礎設施部署，還是數據使用都由美國廠商掌控，加上美國政府對于數據處境的嚴格管控，模組企業根本沒法參與其中;再次，在美國使用的蜂窩物聯網模組均適配美國本地運營商頻段，經過美國運營商的認證，且連接至美國運營商網絡，蜂窩模組實現設備至基站之間“最后一公里”的連接，至于數據的路由和轉發則由位于本地的運營商核心網、連接管理平臺來實現，模組透傳的數據也不可能進入中國的網絡。
所以說，若美國要審查蜂窩物聯網的安全隱患，應該更多關注高通、Qorvo、Skyworks等芯片廠商，AWS、Azure等公有云平臺以及AT&T、Verizon、T-Mobile等運營商，不應該懷疑到模組廠商身上。
就拿其引用的John Deere這個案例來分析，雖然John Deere采用了Telit的蜂窩物聯網模組，但在俄羅斯被鎖定的農機上，并不一定是蜂窩物聯網模組的功勞。因為蜂窩物聯網模組若要發揮作用，必須首先連接到本地蜂窩網絡上，John Deere位于美國的平臺通過網絡給農機發送鎖機指令，但在戰爭時期以及俄美關系背景下，俄羅斯的蜂窩網絡是否有效覆蓋，以及能否開放給海外尤其是來自美國的平臺來傳輸指令還是未知數。實際上，John Deere此前就考慮過通過衛星通信對農機進行管理，此前John Deere曾發布“始終在線”的農機解決方案，與SpaceX旗下的星鏈、OneWeb、休斯網絡和洛克希德·馬丁等衛星運營商進行測試和連接，或許依賴衛星通信手段才得以隨時隨地對農機進行鎖定。
四、造成的潛在影響和可能采取的對策
雖然美國議員的公開信充斥歪曲事實的言論，有一種“迫害妄想癥”的傾向，但明顯能看出這是為了打壓中國物聯網企業在海外擴展找接口。這些言論會形成不良的傳播效應，若美國政府采取相應措施，則對中國蜂窩物聯網相關企業和上下游領域會造成負面影響。
首先，直接受到沖擊的是中國的蜂窩物聯網模組企業。移遠通信、廣和通等國內模組企業能取得全球領先的地位，并不是依賴政策的強有力推動，而是通過自身與海外企業市場競爭殺出一條血路，通過長期的海外探索形成的格局。美國若采取相應措施，則國內模組企業出海北美將立即面臨強大阻力。同時，若美國的態度傳遞至其盟友或其他國家地區，則模組企業海外市場開拓難度進一步加劇，對其營收、利潤會造成巨大影響，畢竟頭部模組企業的大部分收入和利潤來自海外。
其次，會給我國出口的具有聯網功能的產品造成負面影響。近年來，國內各類智能化產品出海不斷加速，相當份額的智能化產品中都嵌入了蜂窩物聯網模組，例如當前大熱的新能源汽車、兩輪電動車出海規模不斷擴大，這些產品采用了國內蜂窩物聯網模組。若美國相關措施實施，智能產品出海中勢必考慮增加海外模組企業產品的采用，或者需要國內模組產品更多的認證、審查，這將進一步增加出海產品企業的成本。
從長遠來看，打著“安全隱患”的旗號，從蜂窩物聯網下手，未來還會進一步擴展到物聯網其他領域，因此中國物聯網產業鏈各環節在海外發展也將面臨巨大困難。
所以，國內物聯網產業界需要高度警惕這一事態的發展勢頭，未雨綢繆，謹慎采取一些可行的策略，爭取有利條件。
首先，可以利用國內外媒體平臺，發布專業的觀點，從多個角度駁斥美國參議院公開信矛盾、外行和歪曲事實的觀點，并普及相關知識，打消全球物聯網業界和各類行業用戶對蜂窩物聯網模組產品的疑慮，爭取輿論的支持。
其次，借助海外合作伙伴的力量，尤其是蜂窩物聯網模組上下游合作伙伴的力量，例如與國內物聯網模組企業深度合作的美國的芯片、物聯網平臺巨頭，以這些盟友在海外的話語權和專業判斷，爭取對自己有利條件的背書，影響相關政策和決策。
